在返回米兰的途中,我记得我们当中有一两个人在讨论这件事,都认同事故性质不现实—事故中竟没有受伤的人。事实上,这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灾难的恐怖性,要不这场灾难会更加恐怖。另外,这场事故发生得猝不及防,人都死了,搬运和处理死者的不愉快降到了最低,这和通常战场上的经历完全不同。车子开过美丽的伦巴第乡村,虽然尘土飞扬,但还算愉快,也是对我们执行这次不愉快任务的补偿。在返回的途中,我们交换感受时一致认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能在我们赶到前迅速被控制真是太幸运了,还好没有波及那些看起来堆积如山的未爆炸的军火。我们还一致认为搜集残骸是件不同寻常的事。令人惊奇的是,剧烈的爆炸竟然会如此违背解剖学原理,让人的身体随着弹片被撕碎,而不是炸成有结构的尸块。
为了提高观察的准确性,一个博物学家可能会把自己设定在一个有限的观察阶段。我把第一阶段放在1918年的6月,那是奥地利进攻意大利之后的时段。这一时期死亡人数极大。意大利军队被迫撤退,后来又大举进攻,收复失地。因此,除了死者的样貌,战后的局面同战前也没什么两样。死者在下葬前,每天多多少少都会有所变化。高加索人种的尸体会从白色变成黄色,再变成黄绿色,最后发黑。如果在暑热下停放过久,尸体就会变成煤焦油一样的颜色,尤其是当尸体上有伤口或裂口时,上面就会有相当明显的焦油状的虹彩。尸体每天都会不断胀大,直到某刻它们胀得将军服绷到仿佛要爆开一样。个别人的尸体的腰围会胀到难以置信的程度,脸部胀得紧绷绷的,圆得跟气球似的。令人惊讶的是,除了他们的尸体逐渐鼓胀起来,死者周围还散落了大量的纸片。在被埋葬之前,死者最终的姿势取决于军服上口袋的位置。在奥地利军队中,这些口袋都缝在军裤后面。过不了多久,所有尸体都会被脸朝下放置,臀部的两个口袋被翻出来,裤兜里装着的所有的纸片都散落在草丛中。暑热、苍蝇、草地上尸体特定的姿势,还有四处散落的纸片,都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炎热的天气里,战场上的气味难以回想。你可能还记得那里有这种气味,但是再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能让你想起它来。这股气味不像军团的气味,当你乘坐有轨电车时会突然闻到,你会四处张望,看见把这股气味带给你的那个人。它就像你初沐爱河时的感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能记得发生过的事情,但那份感觉却再也寻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