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破晓,男女二人又像打食的老鸪,急飞出巢,各自办各的事情去。刚放过午炮,什刹海的锣鼓已闹得喧天。春桃从后门出来,背着纸篓,向西不压桥这边来。在那临时市场的路口,忽然听见路边有人叫她:“春桃,春桃!”
她的小名,就是向高一年之中也罕得这样叫唤她一声。自离开乡下以后,四五年来没人这样叫过她。
“春桃,春桃,你不认得我啦!”
她不由得回头一瞧,只见路边坐着一个叫化子。那乞怜的声音从他满长了胡子的嘴发出来。他站不起来,因为他两条腿已经折了。身上穿的一件灰色的破军衣,白铁纽扣都生了锈,肩膀从肩章的破缝露出,不伦不类的军帽斜戴在头上,帽章早已不见了。春桃望着他一声也不响。
“春桃,我是李茂呀!”
她进前两步,那人的眼泪已带着灰土透入蓬乱的胡子里。她心跳得慌,半晌说不出话来,至终说:“茂哥,你在这里当叫花子啦?你两条腿怎么丢啦?”
“嗳,说来话长。你从多年起在这里呢?你卖的是什么?”
“卖什么!我捡烂纸咧……咱们回家再说罢。”
她雇了一辆洋车,把李茂扶上去,把篓子也放在车上,自己在后面推着。一直来到德胜门墙根,车夫帮着她把李茂扶下来。进了胡同口,老吴敲着小铜碗,一面问:“刘大姑,今儿早回家,买卖好呀?”